□吴光明

赤日炎炎，走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林荫道下，我不禁想起古城曾经的两张名片，一张是梧桐树，另一张是中山钟楼。

读懂梧桐名片是从上世纪60年代进城读书开始的。开学报到的那天，我背着行李，走出县城汽车站就被一条林荫大道怔住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街，两侧一字儿排开粗壮高大的梧桐树，苍劲的树枝弯弯曲曲，如条条巨龙盘旋而上，树枝上肥大的叶片大有“一手遮天”的味道，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撑起一片绿色的苍穹，宛如一条深邃的时光隧道伸向远方。我像是来到一个清凉的世界，步履轻盈得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不知不觉就穿过古城，从西门径直来到东门护城河畔我梦寐以求的师范学堂。

此后，我才知道家乡的县城竟然拥有1600多年的历史，如同镶嵌在一望无际江海平原上的一颗闪耀明珠。1958年，如皋县委下决心扩建县城道路，专门成立了拓宽街道委员会，出动万余人，一夜之间拆除东城门至西城门千余间旧屋，将狭窄的街道拓宽成宽阔的大街。时隔一年，继续拓宽西城门至西郊汽车客运站路段，形成十里长街，取名跃进路，且在拓宽后的大街两侧植满了粗大的梧桐树。夏日里，绿树成荫，曾是古邑如皋一景。

徜徉在梧桐树下是恬适而幸福的。这是我学校毕业、留城工作后，一直与梧桐为伴、朝夕相处的肺腑之言。春雨霏霏，我撑着伞漫步在梧桐树下，但见寸把长的梧桐新叶似碧绿通透的翡翠，沾满了水珠挂在枝上，闪闪烁烁，撒下一颗颗珍珠，玲珑剔透，无比娇美，恨不能摘下一枚托在掌心仔细欣赏。盛夏，当然是梧桐最风光的时候，走在粗枝绿叶搭起的凉棚下，我仿佛荷叶呵护下的鱼儿畅游在清澈而清凉的池水中，快活极了。偶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像金丝一样垂落在地面，煞是好看,真是“仰看阳光只见空，不如影里看梧桐”。因为梧桐叶大，最好在雨中聆听梧桐发出的美妙声音，时大、时小，时急、时缓，高低强弱，委婉曲折，悠扬悦耳，让人如痴如醉。“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在诗歌的“森林”中，梧桐好像就是为“悲秋”而生的，而我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偏爱秋日梧桐的诗情画意，此时叶子变成了金黄色，间或几片枫叶般的嫣红，映着秋日明艳艳的阳光，灿烂，耀眼，让人着迷，仿佛一年一度的盛宴。西风起，一张张叶片迎风起舞，飘然而落，月光下，青春年少的我和恋人手挽手、肩并肩，漫步在梧桐树下，身披点点月光，脚踩满地落叶，发出“嘁喳嘁喳”的清脆声，像在与我们亲昵地嬉戏，我们完全陶醉在这梧桐、月色、灯光融成一体的夜色中，别提有多浪漫！

应该承认，梧桐在中国文学作品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有着极其丰富的象征意义。丰子恺笔下的《梧桐树》，可谓描绘人生如树、树如人生的典范。“新桐初乳的光景”，“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秃枝头上”“均匀而带幼稚气”，就像人生的少年时代，天真浪漫；“绿叶成荫的光景”，“团扇大的叶片，长得密密层层”“从低枝上挂到树顶”，犹如人生的青年时代，风华正茂；“梧桐叶落的光景”，黄叶“成群地飞下一大批来，”“枝头渐渐地虚空了”，好比人生遭遇的坎坎坷坷。我想，倘能认真读读这些诗文，把梧桐树幻化为诗意的意象熔铸在自己的情绪中，恐怕或多或少会得到些许有益的人生启迪。

我爱梧桐，因为它被赋予了朝阳下最美好的形象。凤凰乃神异高贵之物，世人心羡而莫能一见，故皆望“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其实，在我看来，能否引来凤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栽下梧桐树就会有念想，有念想脚下就有力量，生活就有希望。实话实说，我也曾有过一见凤凰的愿望，常在梧桐树下抬头张望，期盼能在绿荫丛中见到凤凰，直至步入古稀之年也未能如愿以偿。不过，我真真切切见过古城如皋1991年撤县建市的场面。那天，古城万人空巷，主干道跃进路上彩旗飘飘、标语高悬，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敲锣打鼓、载歌载舞，观看的人群将大街两旁围得水泄不通，有的站在围墙上，有的骑坐在梧桐树上，还有的登上了中山钟楼，整个古城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之中。心中暗自揣摩：莫非这就是梧桐引来的“金凤凰”！

如今，辛亥革命之印迹、百年历史之见证的中山钟楼经过重建，依然高高屹立古城中心。再次扩建后的跃进路已更名为中山路，路边的梧桐树也已换成了其他树种，让人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几条老街依旧可见被移栽过来梧桐身影，又让人多少有些欣慰。

有人说，“无梧桐、不风景”，我想说，古城再美，如果缺了梧桐的点缀，或许美感也就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