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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仲起的上海情缘(中)

□彭 伟

西谛先生

顾仲起小说集《归来》

 

南飘上海,西谛激赏

约在20世纪20年代初,顾仲起独自乘船来到上海。他从十六铺码头上岸。十六铺码头正是张謇等人开辟出来的。其余乘客都已陆陆续续离开码头,唯有顾仲起一人无助地站立在码头边,望着滚滚而来的江水。他思绪万千,眼前浮现出张謇的影像,想起了同乡来上海打拼的豪情壮志,可是自己身上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破衣服和仅有的一点零钱,何去何从,无奈一面是江水,一面是上海。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城内走去……

顾仲起在上海的生活,举步维艰。他住在一个亭子间里,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冷得满屋都是寒气。只要有工作,无论是送信,还是打杂,他都干。尽管如此,他还是穷得叮当响。生活最窘迫的大夏天,顾仲起只有一套衣服。劳作一天下来,满身的汗水,浑身的臭味,他自己都难以忍受。他洗好衣服,晾在亭中,心中总要默默地祈祷今夜无雨。一有大雨,他只能将衣服取回亭子间,第二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继续干活。劳作的汗水往往夹杂着他生活的泪水,顾仲起坚持着写作。夜深人静,繁星满天,顾仲起趴在桌上,思考着,写作着。

他深情写下三首同名短诗《深夜的烦闷》:一、“横躺在天的银汉,你间隔去繁星们的爱了!”二、“人生的神秘,烦闷的人儿便深知道。”三、“可怜的人儿,你要求爱吗?悲和哀那便爱的结晶了!”这些诗作,没有白写。时为《小说月报》编辑的著名作家、藏书家西谛先生(郑振铎)收到顾仲起的来稿,十分喜好,便将《深夜的烦闷》刊于1923年7月第14卷第7号《小说月报》。同时期《小说月报》发表作品多来自名家,有鲁迅、茅盾、周作人、徐志摩、朱自清、叶圣陶等等,顾仲起作为无名诗人,跻身其中,实在不易。郑振铎刚刚接触到顾仲起这颗文学新星,不想这微弱的光芒很快又被生活的黑暗遮蔽。尽管有作品见诸报端,不过那些稿费不足以让顾仲起在上海谋生。面对生活的窘迫,顾仲起心中的希望逐渐转化为绝望。他取出笔,深情地写下一篇书信形式的自传体短篇小说《最后的一封信》:描述了主人公青年知识分子顾先生即顾仲起在上海被生活所迫,尝试通过写作谋生,但屡屡遭到编辑拒绝的故事。小说的结局是顾先生在无奈中前往黄浦江,想到了自杀。顾仲起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小说月报》见到他尊敬的郑振铎先生。郑先生见到来人是一位面色苍白、身材偏瘦的年轻人,推推了自己鼻梁上的眼架,问他是谁?顾仲起说起一口带着苏北口音的上海话,郑振铎便心中有数了。他十分同情这位南漂上海的如皋诗人。顾仲起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份《最后的一封信》的手稿,郑重其事地交到郑编辑手中,向他叙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奋斗历程,并且感慨自己的希望“如同永远陷入黑暗的井中”,那么只有走上自杀之路。郑振铎急忙开导顾仲起。顾仲起知恩图报,于数日后,又写了一首《园丁——示郑西谛》:“花儿原是开了人们看……园丁呀!你为什么还不来”,盼望得到郑振铎的帮助。郑先生也不负所望,把《最后的一封信》与徐玉诺、俞平伯、张闻天、耿济之等“五四”名人的作品一起列为第14卷第8号《小说月报》的重点篇目。篇名与作者名一起印在封面上,“顾仲起”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小说月报》封面中。不仅如此,郑振铎还在《最后的一封信》刊印了《西谛附记》,重温了顾仲起送稿的情景,并且坦言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料顾仲起别后第二天,给自己寄来了一封“告别信”:顾君已经上了船,要投海自杀。郑振铎此时颇有悔意,深深自责道:“眼望着一个人跑上井栏往下跳去,我竟不能救他吗?”激情中的郑振铎希冀顾仲起收回决定,平安归来。

幸运的是,顾仲起于8月13日写了一篇小说《归来》。郑振铎收到《归来》,又写下一篇《西谛附记》。据此附记,自从《最后的一封信》发表后,郑振铎心里非常难过。《归来》意味着顾仲起的“归来”,他没有自杀,郑振铎认定读者知道这个好消息会和他一样快活,所以发表了《归来》。“归来”后的顾仲起得到了郑振铎先生的真心帮助。一回顾仲起患病,无人照料,郑振铎热情地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居住,又把他送进医院治病,对他倾注了满腔的爱。这段感人的真人故事,顾仲起日后以自传体小说的形式公布于众:“他(顾仲起)进了书店C先生(西谛)的家庭以后,他发热,两眼发花,他病起来了。叶子(顾仲起)病复原的时期是在九月的天气……由编辑C的怜爱,将他送在G医院中诊治……叶子出院以后,正是C君结婚的期间,C君将他寄在一个朋友家内居处,C君和他的新夫人到杭州度蜜月了。”直到1923年4月,郑振铎先生预备结婚,顾仲起才搬离了郑振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