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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朋友都带“子”(下)
□宋继高
父母带“子”的另一个朋友是聋子。聋子视力很好,出身在里下河地区的他,识水性,会掌船,他便干起了放鸭子的行当。每天赶着几百只鸭子,从这条河转到那条河,风里来,雨里去,乐此不疲,被人称为“聋子鸭司令”。
那些年,我的父亲也经常在河里“捞生活”,扒“蚬子”,与聋子经常在水上见面,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
聋子因为聋,与他说话的人不多。他说话含含糊糊,别人也听不懂。这样一来,与他沟通交流的人就更少了,时间长了,他便渐渐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更加不善说话了。
奇怪的是,这不善说话的人,偏偏又很想与人交流,可一般人又不愿意与他交流。聋子内心里越发苦闷。
父亲理解他的心思,只要在河上遇见,父亲便中止自己的劳作,把船靠到岸边,手一招,示意他把鸭子收拢好,两个人就坐在船头,手势加肢体语言加简单口语,侃起了大山。
每当这时,聋子鸭司令总是非常开心。他会告诉父亲,他今年放了多少只鸭、生了多少蛋、卖了多少钱。有时下雨,父亲和聋子鸭司令都无法下河干活,父亲便把他请到家里,让母亲炒点花生米,做两个小菜,两个人对饮几盅。
有一次,酒多了点,聋子鸭司令敞开了心扉。他对我父母说,他已三十好几了,他希望找个女人成个家,以后两个人一起放放鸭子卖卖鸭蛋,那才叫过日子。
我父母知道他耳虽聋,心却明镜似的,心地又好,又本分又勤劳,便用心为他张罗起婚姻大事。
过了一段日子,还真的觅到了一个意中人。
成家之后,两个人一起放鸭子,放养数量翻了一番。在“百万雄鸡下江南”的年代,其实,聋子鸭司令也向江南出售过上万只鸭蛋,日子越过越红火,40岁上下,妻子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聋子鸭司令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满月那天,特地给我父母送来了红蛋。这段情谊,一直持续到我父母的离世。
父母带“子”朋友中,不能不说到这个“瞎子”。
瞎子正好与聋子相反,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十分的灵敏。
瞎子其实比聋子更不幸。
我父母的瞎子朋友名叫陶海涛。海涛本不瞎,三四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持续不退的高温,把他的眼睛烧瞎了。
从外表看上去,他的两只眼睛仍然乌溜溜地睁着,也与常人一样,一眨一眨的,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瞎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睁眼瞎”。
睁眼瞎又比闭眼瞎更容易被人误解。海涛成为我父母朋友的时候才十六七岁。
他是个不幸的孩子,父母都患有程度不同的精神病,被村里人称为“呆子”,他父亲清醒时,还能与人作简单的交流,母亲整个儿就是一个“傻子”。
那年月,我父母经常在集市上摆摊卖自家的农产品,什么山芋、芋头、南瓜、茄子、花生,到什么季节卖什么货。
一次,海涛父亲还算正常时,找到我父母,很认真地说:“我家也有这些农产品,你帮忙带着我家海涛卖一卖。”我父亲为难地说:“可孩子的眼睛看不见啊,怎么摆摊?”海涛父亲说:“他耳朵听得见,有人来买,你们帮忙称一称,算个账,收个钱。海涛站那儿,只是表明这些农产品是我家的,买卖的事,请你们代劳。”我母亲听出点门道,对他说:“行,瞎子摆摊,也是一个特色,说不定还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从此,我母亲的摊位边上,多了一个瞎子摊位。
效果还真的让我母亲说中了,那些红黄绿蓝的菜蔬一放好,瞎子海涛的摊位上,确实要比其它摊位上的人多,有的人可能出于同情,有的人可能觉得稀奇,他们要看看这瞎子如何做买卖。其中也有恶作剧的成份,有人故意戏弄他,对他说:“瞎先生,称3斤花生米给我。”此时,海涛的脸总是涨得通红。双手搓着裤沿,不知所措。时刻关注他摊位动向的母亲,不用他开口,总是丢下自己的手上的活,先帮海涛把买卖做成。
遇到捉弄的,我母亲把脸一板,正色道:“你们不要捉弄他,要伸出手来帮帮他。”经我母亲这么一说,那些本意想开开玩笑的人,不好意思了,一下子变成了热心的购买者。我母亲忙着为他称秤算账收钱,经常自己面前东西没有卖出多少,瞎子海涛的东西已全部卖光。海涛攥着我母亲一五一十数给他的钱,脸又兴奋得通红。
由于我母亲的影响,海涛家的农副土特产品越卖越火爆。海涛家的日子也开始好转。父亲的愁容渐渐舒展,母亲的病情也轻了许多,这个家庭开始有了生机和活力。海涛的父亲逢人就说,是我父母帮了他家。
多少年过去了,从海涛16岁到29岁,我父母就这样帮他摆地摊,直到有一天,海涛娶到了媳妇。媳妇持秤上市,摊位仍然紧挨着我父母。
经过十多年的练摊,瞎子摊位在这个集市上已经很有名气,他家的农产品无需叫卖,人们都会主动过来抢着买,一方面是想看看海涛媳妇的模样,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他家的农副土特产品货真价实,值得信赖。而几乎所有来到他家摊前的人,都要忍不住对我父母称赞一番。我父母也总是乐哈哈的,在他们看来,能帮到人,能给别人带来好处,内心总是特别的开心。
这件事,成了这个百年集市上的沧桑往事,至今还在小镇上,被人津津乐道。
在我父母的朋友圈中,还有麻子、愣子(说话结巴)、驼子。
我父母就是这样,一辈子同情弱者,心悯苍生,甘愿吃亏,尽自己所能,乐善好施,造福他人。这对我们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在后来的商海沉浮中,所倡导的公司文化就是“舍得给予,成就他人,改变自己,超越期望”,后来又增加了“与人合作,要让人舒服,与人相处,要使人温暖”,并以此作为企业法则大力弘扬,其根源,可能就源于我父母的“行好事,做好人”的为人处事之道。
谢谢父亲!谢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