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林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红的父母去了外地的建筑工地做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趟。青砖小瓦的五架梁房舍前，刚上学的红跳着格子，五十来岁、老伴刚走的山爷爷抽着旱烟，彼此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一段时间后，邻居们说红的个子串高了，但实在太瘦，像个芦柴棒似的。那个年代，农村里物资还比较匮乏。山爷爷的脸上写满了忧愁，直到那个夏日，他路过村东头的乡间小河时，几条鱼儿跃出水面，山爷爷猛地一拍脑袋，开心地笑了。

山爷爷特意买了一张蓝色粗线的尼龙渔网。从那以后，这张网便成了山爷爷捕鱼的利器。

那个秋日，红跟着山爷爷，来到河边，开始捕鱼。山爷爷侧过身子，两手拎着渔网两侧，然后猛地一转身，两手微微向上一扬，用力把渔网抛向前方。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四周快速扩张，形成一个大圆，“噗”的一声，瞬间便没入了水中。一小会儿后，山爷爷拉紧鱼线，慢慢收拢渔网，几条鱼儿正在网中活蹦乱跳……

山爷爷喜欢烧红烧鱼，尽管屋子里常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鱼焦味。红则拿手烧鱼汤，尤其是她烧的鲫鱼汤，奶白如雪，味道鲜美，简直是一绝。每次喝上，山爷爷都特开心，末了还习惯性地舔舔嘴角。就这样，红烧鱼、鱼汤隔三差五营养着红，度过了小学、初中那段难忘的时光。

时光荏苒，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红大学毕业后，去了北京工作，然后结婚、生子，一切还算安稳。只是工作很忙，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家几趟。山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但许是一个人待久了，反应越来越迟钝。去年初，更是被诊断为老年痴呆。他看人的眼神越发浑浊，就连红的父母，也已经不认识了。

近来三年，因为种种原因，红没能回老家。这个清明节，红决定一定要回来。当她电话母亲时，母亲很是激动，和她聊了大半个小时。一旁的山爷爷起初没反应，后来一直盯着电话看，仿佛听懂了什么。

清明节前一天下午，红的父母到火车站接红，回来后陡然发现山爷爷不见了。红和父母找遍了老家周边，都未能找到。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红忽然发现山爷爷房间里的尼龙渔网不见了。

红来到小河边，沿着小时候的路段，终于找到了山爷爷，他正在用网捕鱼。但许是年龄太大了，他抛的网都没打开，便径直掉进了水中。小半天了，一条鱼也没捕到。此情此景，不禁令红眼前一阵恍惚，鼻子不由得一酸。

红特意去买了几条本地鲫鱼。晚上，她烧了一锅鲫鱼汤，盛了第一碗，端给山爷爷喝。山爷爷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他舔了舔嘴角，又舔了舔嘴角，浑浊的眼神中竟然透出了几许清明。他望着眼前的红，许久许久，喃喃地说道：“你是我家的红”“我家的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