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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的遗愿

□朱霁云

姨娘是夏堡季家3房20多个嫡、堂姊妹中最小的,其堂兄是季藩、季恺。1949年后,姨娘与外婆相依为命。她十六七岁时,外婆去世,又逢“支边”兴起,姨娘离开故土,去了新疆。不久她与甘肃支边的青年医生成婚,生了3男2女。但她很想家。

上个世纪70年代,姨娘带着她的小女儿王兰,第一次回如皋。她带来了如皋少见的毛毯,久违的葡萄干。“你们怎用回纺布做床单呢?”“啊哟,你们用的枕头还不如我家的米袋子”从她的言语,可知她的生活状况很不错。然而姨娘还是常常唉声叹气“我是孤雁、我是孤雁”。

姨娘在我家住了两个月,好几次去夏堡,上坟、看望邻居,从外婆坟上撮了一把泥,包在手绢里。母女回疆,我们送她俩乘车,姨娘突然撕心裂肺:“我回不来了,我不情愿啊!”

2001年,我与某建筑集团去新疆考察建筑市场,顺道去看姨娘。

这是我第一次抵疆,一派祥和、辽阔、繁荣,把我浸透在新奇、心动之中。到了乌鲁木齐,姨娘叫王兰开车来接,向南一个多小时,到了南山托里牧场她家。这些年,那里已成了著名旅游区。姨娘在家安居,整天不是水烟,就是品茶,姨父从牧场医院退休,5个儿女,有做医生,有开工厂、超市,有饲养牦牛的,各人自立门户,也都有了后代。姨娘家十几间房子,一个大庭院,电器、用物俱全,穿着、生活不输老家,家里还住了十几个养牦牛的帮工。

门前一条东西柏油马路,路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野花姹紫嫣红,牛羊成群悠然,远处群山延绵、层峦叠翠,大山深处是游人的骑马场,冬天是滑雪场,夏秋蒙古包点点,包裹着中外流连忘返的游人。时见维吾尔人三三两两,牵着、背着、抱着孩童,花花绿绿、喜笑颜开,在一尘不染的蓝天下,从山隙中飘然过来,到姨娘家的超市购物,那场景就是一幅灵动的民族互融的油画。

“老家江苏来姨侄、姨侄媳妇啦!”姨娘站在门外,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引来不断的人看我们,有江苏各地的,还有如城的,夏堡的,原来刚来新疆时都是按地区安置的。“十几天前就晓得你徕要来了,多耍耍啊!”张口满满的乡音。姨娘病恹恹的身子在众人前生动起来,合不拢嘴,满脸皱纹笑成花。全家都说:“几十年没见她这样开心过!”

一家十几口老老小小全部聚齐,杀了一只羊,忙了一大桌,居然还有大闸蟹。席间,我说:“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们很开心,我爸妈也放心了!”“日子好是做梦也做不到的,就是回不去了!”姨娘神色黯然起来,大家互相张望,知道她的心思,七七八八用话扯开。“今后孙辈们考大学,第一志愿全给我填江苏!”“好、好,江苏、江苏”,大家齐声答应。夜沉沉了,姨娘全家送我们到路口,十几双眼全都泪花婆娑,汽车发动了,姨娘大叫:“明年我回去,死也要死在江苏!”——故乡,故土,故园,一旦沾上,便成了人生的胎记,植入了永久的魂思,再也扯不断了。这样的生命逻辑,没有姨娘的亲历,是难以体悟的。

我们离开新疆的第二年,姨娘走了。

不久,姨娘的孙子考取了南京理工大学,毕业后留在南京工作。姨娘的后辈,揣着姨娘的魂魄,回到了江苏,回到了如皋,回到了夏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