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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冒丹书生卒年新证

□丁建国

冒丹书生于崇祯十二年,夏历己卯年,公历1639年。据冒广生所著《冒巢民先生年谱》,“十二年己卯二十九岁,春子丹书生。”其所依据,乃《巢民文集》中《题计甫草思子亭记》:“后崇祯戊寅春,老母马恭人危病,复多征应不祥。余坚以身及两儿祷神请代。残腊而长子八岁殇……然己卯春旋举一子,貌宛若长儿,即今丹书是也。古有思其子,子死而再世为子者,恒见之记载。而余以请代得代,而代之者复生,尤为身历。”

但是,冒丹书之卒年,史无记载。

网络上曾有说法,冒辟疆去世两年之后,冒丹书跟着去世,得龄五十六。我写脂砚斋考证文章时采用此说法,但是内心并不觉安妥。尤其看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题签之“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字样,深感两年寿限绝不可能“四阅评过”。所以我推测,应该是后人借脂砚斋之名而已。

又读到《冒氏宗谱》所载冒褒诗《怀青若三侄合肥道中》:“忽复出门去,饥驱七十翁。世人嗔老贱,知己痛途穷。血泪休轻滴,深情岂易逢。平原丝绣后,惟见尚书公。”我更生怀疑。如果冒丹书五十六岁过世,至多称“六十翁”,怎么说“七十翁”呢?

今读《潜徽录》中冒褒咏冒丹书的一组诗,终于解开此谜团。

冒丹书的确卒于七十岁之后。请看其一诗题:《丙戌人日前一日青若招同三弟及诸子侄聚饮还朴斋》。丙戌年,乃公历1706年。这一年的人日前一日,冒丹书还在邀请两位叔叔及其他亲戚来还朴斋饮酒,怎么会已经于乙亥年(1695)去世呢?

遗憾的是,冒褒哀悼冒丹书的几首诗没有注年,我们不知冒丹书去世的具体年代。但是,《哭青若三侄》诗中有:“七旬同晓梦,安用恤茕嫠。”这里的“七旬”当为实指。由此可推断,冒丹书卒于己丑年(1709),至多庚寅年(1710)。

由《冬夜忆亡侄青若》诗颔联:“相亲常在三更后,永诀深悲半载前。”以及《五日忆亡侄青若》诗首联:“去年五日命如丝,今日重泉知不知。”可知冒丹书卒于那一年的夏季,端午之后。那么,网上怎么会误传冒丹书卒于其父逝世之后两年的呢?乃是误读了冒褒的《青若丧礼告终老人将归私宅赋以志别》诗。

该诗两首,其二颔联:“一代文章成电影,两年父子痛沧桑。”粗心的读者把“父子”理解成冒辟疆和冒丹书了。大谬。这里的“父子”乃是指冒丹书和其子冒泓。

冒丹书逝前两年,其子冒泓先病逝。这给身体衰弱的冒丹书以致命的打击。

从冒褒《丁酉嘉平除夕前四日乃青若三侄耕研二侄孙同合葬于治东伯兄潜孝先生之墓穆期也恸九原之不作幸一息之尚存泣赋四章以代祖道并正济川》诗题可知“两年父子痛沧桑”的“父子”乃是冒褒的“青若三侄”和“耕研二侄孙”。“耕研”当是冒泓的字。冒褒的侄孙按年岁排列,大侄孙冒溥,冒禾书所出,二侄孙冒泓,冒丹书所出,三侄孙冒浑,冒禾书所出。这里的“二侄孙耕研”,无疑是冒泓了。

另从“青若同重侄维机送重侄女于归延陵”诗里也可以找到旁证:“香车带月出孤城,百里何曾有送迎。白首祖孙亲作客,黄泉兄侄痛宵征。秋风禾黍离乡泪,落日亭台望远情。老大不辞频任重,终身孝友获全名。”因为儿子冒泓去世,冒丹书只得以衰老之躯,和侄孙维机一道送孙女出嫁延陵,所谓“白首祖孙亲作客”、“老大不辞频任重”也。

细读这一组诗,不但可以考证出冒丹书的卒年,而且可以探知冒褒和冒丹书的深厚情感和亲密关系,可以深入冒丹书和冒褒作为脂砚斋和畸笏叟评点《石头记》的人生。

试读一下《怀青若三侄合肥道中》:

忽复出门去,饥驱七十翁。

世人嗔老贱,知己痛途穷。

血泪休轻滴,深情岂易逢。

平原丝绣后,惟见尚书公。

孝友吾家事,危微仗尔存。

艰虞催叔侄,形影伴朝昏。

禾黍天涯路,芙蓉江上村。

何时燃绛蜡,双照话寒暄。

其一,写冒丹书七十岁还颠沛于途,去合肥求救济于龚鼎孳后人。

其二,二联“艰虞催叔侄,形影伴朝昏。”写出叔侄两人在艰苦岁月里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情景。三联“禾黍天涯路,芙蓉江上村。”上句写冒丹书为冒家生计颠沛天涯,下句写冒褒在江边之城如皋整理诗文。请注意“禾黍”“芙蓉”两个意象及其含义。“禾黍”既写出冒丹书行走于田野的景象,又写出冒丹书行走的原因和目的。“芙蓉”既描写江边小城如皋的美丽,又暗示冒褒在小城里所做之雅事。诸君稍作联想,大概就会想起《石头记》里的“芙蓉女儿诔”吧。

再读《青若丧礼告终老人将归私宅赋以志别》:

无端忧患促余生,淡月零风掉臂行。

似水门庭惟一老,如烟魂梦接三更。

孤丝曳杖环灵泣,古朴栖鸦绕树鸣。

别有一般肠断处,建昌人杳恨难平。

人间天上总茫茫,日对遗容日暗伤。

一代文章成电影,两年父子痛沧桑。

中兴事业谁堪任,满目荆棘我欲狂。

丧礼已终魂未返,萧萧秋雨滴垂杨。

其一渲染出丧礼哀伤凄凉的气氛。其二却藏有深意。品味一下中间二联吧。“一代文章成电影,两年父子痛沧桑。”“中兴事业谁堪任,满目荆棘我欲狂。”冒家的千秋大业,主要在于“文章”。冒丹书去世,未竟事业“谁堪任”呢?冒褒发自内心说:“我欲狂。”压力,动力,不言而喻。

再读《哭青若三侄》:

存没原平等,难堪坠绪危。

周身惟见骨,到死未舒眉。

天定埋文藻,人应泣路歧。

七旬同晓梦,安用恤茕嫠。

少小笙歌沸,中年患难滋。

层云昏白昼,业鬼啸芳时。

事静亲仍健,心劳鬓已丝。

谁怜邓伯道,负土竟无儿。

痴叔无聊甚,分崩独守雌。

一生心在口,半世泪交颐。

行止成孤注,形骸如累棋。

不能携手去,苟活任参差。

万苦非言尽,父兄今已知。

破家全世德,忍痛护连枝。

魂绕三巴路,诗堪一字师。

凋残余老朴,聚族哭于斯。

其一其二哭冒丹书。其三哭自己。“不能携手去,苟活任参差。”真的甘心“苟活”吗?“守雌”是为了什么?脂砚斋的评点传布《石头记》的事业,畸笏叟自当不负重托。

联系一下《五日忆亡侄青若》吧:

去年五日命如丝,今日重泉知不知。

令节半生同失意,榴花再见独衔悲。

欲全付托伤贫贱,且乞模糊泥酒卮。

垂老胸怀多恶状,临风朗咏黍离诗。

“欲全付托伤贫贱,且乞模糊泥酒卮。”悲怆中的坚刚,颓废中的沉雄,诸君不难读出来吧。

写到这里,我很兴奋。既然冒丹书卒于七十岁,那么他就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评点《石头记》了。“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并非虚托,何况还有畸笏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