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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家”“宋四家”和“宋五家”(上)

□薛元明

 

历来论书,一定会涉及人。西汉扬雄云:“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宋苏轼《论书》云:“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清松年《颐园画论》有言:“书画清高,首重人品,品节既优,不但人人重其笔墨,更钦仰其人”,“其人大节已亏,其余技更一钱不值。”李瑞清曾说过:“学书先贵立品,右军人品高,故入神品。决非胸怀卑污而书能佳,此可断言者”,“学书尤贵多读书。读书多,下笔自雅。故自古以来学问家虽不善书,而其书有书卷气。故书以气味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贵矣。”类似观点者,比比皆是。问题是,“书为心画”和“书如其人”的观点众所周知,却始终有争议,原因在于不仅有各自的立场,也未能全面、辩证地理解。

严格来说,书法史中唯一的“书如其人”、“人书合一”的典范,只有颜真卿。观鲁公之书,“则刚毅雄特,体严法备,如忠臣义士,正式立朝,临大节不可夺也”。再看蔡京、蔡卞之书,则可能会使人“掩鼻过之”,因为事先了解了作者的生平之后,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定的感想,由人及书或由书及人,存在“先入为主”。如果是针对当下某个陌生人,该如何判断?事实上这种假设并不存在,因为只有名家才有典范意义。任何行业都注重这种效应。问题是,正因为对普通人的关注很少,反而变得无所顾忌。这恰恰是目前书坛风气不正的原因所在。当人被挟裹着走,习惯于把责任推给潮流。实际上,正是无数人的选择构成了“潮流”。当大多数人有意识地不参与,就没有所谓的潮流。现代社会中的个体,亟需理性。但现实是,越是呼唤什么,就是缺乏什么,且一定泛滥什么。这也正是探讨和强调“书如其人”的价值所在。

人品和书品的关系,不时出现“翻案”一说,最典型的莫过于“宋四家”之“蔡”,聚讼纷纭。“苏黄米蔡”涉及到两个问题:一是四个人排位次,谁先谁后,历来有不同看法;二是蔡是蔡京还是蔡襄。老生常谈的观点是,“宋四家”中的“蔡”原本为蔡京,后改为蔡襄,蔡襄因德高而艺彰,蔡京因人品低劣而遭丑诋。另一说则认为“蔡”原本就是蔡襄,因为书艺高、资历老、名气大,更有资格列入。就事实而言,二蔡是同乡,蔡襄属于长辈。蔡京的书名一直为其“政名”所掩,由于人格卑劣,对他的关注往往聚焦于政治和道德方面。宋四家中的“蔡”若特指蔡京,不但四位年龄相近,就“尚意”风格而言,亦是合拍。有观点就认为,不能因为蔡京的奸诈和佞幸而完全否定其书法成就,但人和书无法完全切割,从来也不会因其书法艺术成就而违心称道其为人。有人就提出,朱熹的字看不到世道人心,单纯地看王阳明墨迹,未必有圣人之相。王羲之写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谁也不会相信就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品。其实“天下第一”,主要是书法因素。林林总总的类似观点,其实很偏激。王铎书法确乎技法出众,可写一己之心,具有震撼人心的视觉冲击力,艺术价值在同时代的人中出类拔萃,但绝不能与颜真卿《祭侄稿》相提并论。何绍基写颜书可谓绝顶高手,但和本尊相比,仍然存在落差。寻根究底,还是人的原因。

回到“宋四家”来看,如果单纯地从书风来说,应该是“宋三家”,蔡襄明显地不同于其余三位,“法”的成分更多一些,而非“尚意”。现今所称道的“尚意”,其实是后世的总结,而非苏轼刻意标榜。如果从人品上来说,蔡京不能列入,也只能是“宋三家”。若就个人书法水平来讲,蔡京未必高于蔡襄,有个人偏好,但从整体上进行衡量,蔡襄综合指数更高。蔡襄毕竟也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位居前列,因而同时位列也未尝不可,那就是“宋五家”。“唐宋八大家”当中,苏轼一门共三位,最终也被接受了,凭实力说话。不能不说,中国人喜欢凑整数,从“一”到“十”,赋予了不同含义,像“四四如意”或“四美具”,一定去掉一个的话,蔡京必须出局。

很多时候,“并称”这类事情,多半属好事者所为,或就是一厢情愿,当事人未必愿意。比如说“楷书四家”的颜柳欧赵,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三个唐人和一个元人并列,不伦不类。唐楷才是严格意义上的楷书,赵体属于行楷,本来就不是一类。况且,唐代楷书比赵孟頫水平高的还有好几位呢。欧虞褚薛“初唐四家”推敲一下,也存在问题,“薛”和“欧”的年龄和定位等因素悬殊太大。

“初唐四家”的诗人排名也很有意思,最主要是杨炯的“争座位帖”。《旧唐书·王勃传》记载:杨炯少年就被认为是神童一枚,少年得志。他对当时所谓的“王、杨、卢、骆”的排名颇为不满,经常对别人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闻一多对此的看法是:卢照邻年纪大、辈分高,杨炯所以愧不敢当其先,而王勃与杨炯同龄,则心有不甘,所以觉得“耻居”。萧涤非的想法则比较腹黑了,认为杨炯所谓的“吾愧在卢前”只是幌子,最主要想表达其实是“耻居王后”。不管哪一种说法接近事实,说明杨炯都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