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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局印记
□陈健全
如城东大街十字街头的跃进路上,邮电局的一幢二层水泥楼房与众不同。青灰色的大楼平面呈矩形,体量庞大,平屋顶,立面中轴对称,中间是带滑轮的铰链式铁栅门,台阶上八字形外廊,看上去庄重神圣,又不失时髦。
走进一楼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悬挂着的信函、包裹、电报、电话等牌子下方,总是人头攒动,时常排着长队。营业柜台内,身着绿色制服和头戴墨绿大檐帽的工作人员各就各位,邮戳嘭嘭敲着,长途电话喂喂喊着,算盘噼里啪啦打着,报纸哗啦哗啦分着……
这情形,我自从上了小学五年级以后,太熟识了。一来,人长大了点,大人放心,但凡平信就让我来寄;二来爱上集邮,只要跑邮局,就盼着能遇见喜欢的“J”“T”邮票。那时,8分钱的普通邮票图案一律是蓝色的邮政大楼,偶尔才会出现纪念邮票或特种邮票。每当在高高的柜台前踮起脚尖,若是望见那铁夹子上花花绿绿的邮票,就像中彩似的。邮票到手,小心翼翼地托于掌心,来到弥漫着浆糊味的烤蓝铁架桌子前,坐在长条木椅上,用羊毛小排刷,蘸上浆糊,仔细封好信封,粘贴邮票,轻抚过后,仍不放心,两个巴掌重叠起来重重一按,邮票粘得牢不可揭。然后,用吊着尼龙线的一支圆珠笔,一笔一划地填写邮政编码。至于收信人地址、姓名,大人早已书写好了,只是邮编刚刚试行,我便对照墙上贴着的邮编按图索骥,然后郑重地塞进门口那绿漆邮筒的扁嘴里……
信寄出了,余下的是等待,除了南京西康路35号李瑞、宜昌珍珠路的杨丽华等来信,尤其翘首以待从成都109信箱418分箱的李筱亭回信,那是妈妈的大舅舅,他在回信中必将信件上的J、T邮票剪下回邮,还常寄赠他收集得来的邮票。
就这样,我收集的一张张信销票,仿佛一个忠实的使者,越过万水千山,又长途跋涉回来。如今回眸从前的一本集邮册,邮海泛舟的一点浪花而已,“T”字头中,如T.29《工艺美术》、T.37《云南山茶花》、T.41《从小爱科学》、T.42《台湾风光》、T.43《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等等,200多枚信销票,咫尺方寸间,却不知长我多少知识,增我多少乐趣。
每次寄完信,还喜欢到零售报刊杂志的柜台前瞧瞧。可以说,除了新华书店、街头书摊,我的阅读兴趣,很多就是从这里培养起来。从少年到青年,《少年文艺》《故事会》《集邮》《中国青年》《读者文摘》《文汇》等等,不知买了多少本,读来津津有味,俨然成为青春成长的加油站。
大厅的北侧东西一隅,分别有一间电话亭,倚墙三面落地玻璃,样子就像如今的ATM机。那时电话也稀奇,与远方亲人通话,或是联系购销业务,都得上邮局打电话。而且,打长途电话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在话务员好不容易接通之前,再心焦都得老老实实地在电话亭外候着,有的甚至头一天没打通,第二天接着再来。有时,我与弟弟趁着其间的空档,进入厚重的玻璃门内,拿起电话听筒,拨老式的电话转盘,模仿电影《渡江侦察记》里的“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我是黄河,你回答我的话,你回答我的话……”呼叫起来。
同时,来拍电报的也不少,往往心急火燎地赶来,临到拟电报稿时,却又惜字如金、字斟句酌起来,因为一个字三分钱,一字能抵一个爇烧饼哩。还好,柜台的玻璃台板下压着电报稿的填写规范,言简意赅,可依样画葫芦。那时,看过的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动人心弦,孙道临主演的李侠形象亲切、平凡而又使人敬仰,让我们不禁梦想:长大了,当个报务员该多好啊。说来有缘,长大了,我在沪求学时,有幸在华政校园见到崇拜的孙道临老师,并聆听了他的讲座;弟弟果真如愿以偿,进邮电局报房发起了电报。
此外,印象甚深的是,邮局台阶上的门廊边有代写书信的摊点。一张简易条桌靠着门廊,备有信纸信封、毛笔钢笔、墨汁墨水。这里,地方宽敞、又能避风遮雨。一位鼻梁上架着老花眼镜的老学究,专门为人代写书信。老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收费也不多,既是谋生的手段,又为当时不识字或识字不多的市民,解决了写信的困难。到了20世纪80年代,可能是如城人民法庭设在对过的缘故,这儿代书业务转为代写诉状,无非案涉婚姻家庭、邻里纠纷,我曾好奇地边听边看,通篇事理、情理,谈不上法理,收费却高了。
如今,这种代书的老行当消逝了,与老邮局一样,成为人们记忆中的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