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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与蚕

□许映林

许映林,如皋柴湾人,2002年毕业于白蒲中学,先后就读于南京邮电大学、东南大学,毕业后就职于IBM、华为,现居南京。

我还没到回忆的年纪,更别提所谓的乡愁。每当别人问起我的老家,我便五味杂陈,思起棉花与蚕,母亲的坚韧与不易涌上心头。

从记得有种田起,就感觉家人一直在棉花地里忙活。从种子站买了棉花籽,用农药泡成红色,在钵子的小坑里放上种子。我已记不清之后是盖上塑料薄膜、还是土或是搭一个棚,待它们在钵子里面长成幼苗。现在想起来踩钵子还是需要体力的,要踩下去差不多15公分高的土,成形后再踩出来,整理排列好,颇有艺术感。因为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这些钵子都能形成一条线。那时候父亲在外务工,这些活大部分都是年轻的母亲干的,握住打钵器上面的横柄,往地上狠砸两下,然后用脚再踩下去,一个完美的钵子就做好了。

棉花苗长成后就要把它们移栽到大田里面去。移栽的工具很像小锹,只是头是弯的,又像锄头,需要在地上间隔整齐地刨出一个个坑,再将长棉花苗的钵子放进去,盖好土。施肥、除草、整枝掐顶、打药……我问母亲长得好好的枝叶为什么要给掐掉,母亲回答:“营养要给主枝,另外也不能长太高,不然就不开花结果了。”打药的频率很夸张,每月数次,母亲背上五六公斤的农药喷雾器,在一垄垄棉花地里来回按压喷雾。我也背过喷雾器,打过几次药,真正体会到母亲的不易,只想能压快点,让双肩轻松些。也许棉花特容易招虫子,即便如此,依然生虫。我到现在还记得最让人生厌的虫子叫棉铃虫。无奈的农民为了阻止这种害虫长成,从它们还是飞蛾的阶段就想办法扑灭。人们用柳树之类的树枝捆在一起,绑在木棍上,然后把木棍插在棉花地里,飞蛾会栖息到这些树枝上。等第二天四五点的时候,人们就会拿着塑料袋套在这些树枝上,用力一摇,这些飞蛾就全掉出来了。大队鼓励捉飞蛾,就让大队干部记录每家捉的飞蛾数,可算工分。我多次被母亲喊醒去地里数飞蛾数,但终究还是有漏网之“蛾”,在棉花上产下卵,寄生在花蕾里面。花蕾长大,卵就成了棉铃虫,蛀空花蕾。邻里们不得不动手捉虫除害。

棉花丰收待摘,就怕下雨,一旦有阴天就得赶紧下地去摘,否则棉花受潮变质、卖不上价钱。母亲会分我几垄地。摘棉花要受皮肉之苦,棉花壳顶部像桃子,尖锐得会戳痛手指,几天下来手就变得很粗糙了。棉花摘回家后,要将粘在棉花上面的花叶、花壳去掉,再放到用芦柴编制的晒具上晒干。等到棉花收购站开秤收购,母亲就用两个大的蛇皮袋将棉花装好,挂在车的后面,我坐在车的前杠,去卖棉花。收购人员拿着一个像天线的仪器戳到棉花袋子里,测出棉花的等级。母亲会比较紧张,因为不同的等级会对应不同的价格,对应着能产多少皮棉。因为公社每年给农民定了指标,要产多少皮棉,达不到是要罚款的。记得一次卖完棉花后,我吵着要母亲买苹果和我没见过的火腿肠,母亲斥责了我,当时还在心里怨恨了母亲。现在为人父后,想想在那个生活还很困难的时期,要操持一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读初、高中后,棉花作为经济作物已在老家的土地上消失了。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付出和收获并不对称。幸有养蚕,一直是家乡增加收入的方式。

每年的五六、九十月份都是养蚕季。老家管它们叫春蚕和秋蚕。养蚕的数量单位很有意思,叫做“张”。那是以蚕卵铺在一张纸上来命名的。养蚕大户每季都会养四五张纸,我家多的时候两张纸,少的时候一张纸。蚕一生会经历几个状态,起眠、化蛹、成蛾。从蚕卵到初眠这个状态,一般不放在家里来养,都放在养蚕大户那里,给些供育费。等起眠上后,人们就把蚕接到自家来养。蚕在初眠状态喂养比较精细,要把采来的桑叶切碎了撒给它们吃。随着蚕渐渐长大,就需要将它们分开。这时喂养比较粗犷,采来的桑叶直接撒到蚕的面上了,蚕像能自动定位一样,沿着边缘开始吃起来了,小时候很享受在蚕室里静静听蚕吃桑叶“咝咝”的声音,就是好奇蚕没有眼睛,怎能进食的。蚕一天也要吃三顿,有时人们早饭还没吃的时候就要先把蚕喂好了。蚕晚上那顿吃完了,人们才能吃晚饭。

随着蚕发育来到了大眠阶段,其食量也大增,往往要用大车去桑田拖桑叶。我喜欢养秋蚕,因为这时候采桑叶可以直接掰枝条,很快就能装满一大车。经过差不多10天的拼命进食,蚕迎来了“上山”阶段,也叫“捉蚕”,就是蚕肚子里面的丝要成熟了,可以吐出来做茧了,身体上表现出来就是头部发亮。有时为了加速这个阶段,又或是桑叶不够吃了,人们会给蚕吃拌了蜕皮激素的桑叶,让蚕快些成熟。这时就要准备蚕“上山”住的地方了。一个是做“草龙”,将干的稻草放在草绳之间,然后转动草绳,一条“草龙”就形成了。另外一种方式就是用硬板纸隔成的一个个小格子。“上山”工具准备好后,就把头部发亮的蚕挑出来放到小格子里,可蚕不会乖乖听话待着不动的,一直在“行”,或者掉到地上,所以人们要不停地把它们捡起来放到格子里,静待三四天,等蚕茧做完了,硬度达到了就可以摘了。这时也有部分头部发亮的蚕是“假货”,俗称“空头”,它们体型稍小一点,但肚子里面没有丝,这类蚕是不会结茧的。让我稍有些不爽的是蚕“上山”、摘茧的时间总能和五一节、端午节、中秋节、国庆节重叠上。到外地上大学、工作后,母亲总是电话问我:放假快点回来啊,帮我捉蚕、摘茧啊。其实我是明白,母亲哪是要我干活啊,只是找个借口,好见见我。摘茧这个流程往往要历时两天,上百个方格子,要把蚕茧从一个一个格子里面掏出来,摘完茧之后,两个手都麻木了。蚕相当娇贵,冷了、热了……往往导致“颗粒无收”,这对忙碌了一个多月、起早贪黑的农民来说是很残酷的。记忆中母亲也经历过几次,虽没有“归来泪满巾”,但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淡忘。

小时候摘完的茧要送到茧站去卖,稍长大后,茧的收购就放开了,私人也可以收购了。这时大家就会互相打听哪边收购价格高一点,就会把茧送到那个地方去卖。有了车之后,帮家里载着蚕茧多跑十几公里外地方去卖,就为了多1毛钱的收购价。母亲会很开心,50公斤的蚕茧多了5块钱,可能还不够油钱,可是母亲为卖了高价而开心,我也由衷地高兴。

种植棉花和养蚕,是儿时为数不多的可以为家里增加收入的劳作,浓缩了父辈一代人辛苦的人生,也让我记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