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

作者简介：

她喜欢唱歌，喜欢爬山和远足，喜欢在倾盆大雨里跑步，喜欢找寻文字和数字里的美感和智慧。她乐于分享，分享轻飘飘的白日梦，或是略带重量的感悟。她就是生活在西雅图的如皋人黛西。

一夜风雨急骤，打得江水啪啪作响。小船在漆黑的风暴中颠簸起伏，远方闪出一线曙光。循光而去，破浪而行，小船驶入一处港湾，风暴戛然而止。我一跃上岸，仿佛身轻如燕地飞起来。穿越晨曦，鸟瞰小城，一切竟如此熟悉，难不成我回到了……

动力机厂的大门依旧气派，门前那座高举前蹄的白马雕塑仍然骄傲神气。我一路向北，飞过南门吊桥，沿着海阳路两排浓密的梧桐树，来到跃进路和海阳路的丁字路口。那里矗立着一座纪念孙中山先生奉安的黄色钟楼。钟声响起，到饭点了，记忆中的香气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南边的老松林，西侧的四海楼，还有那闸桥边上的大排档，摆满各种魂萦梦绕的家乡美食——汤包、肉包、三鲜包、蟹黄包，臭豆腐、油馓子、白蒲茶干、芋香狮子头……正要伸手拿来吃，被老妈当场喝止：“去拿筷子！”乖乖拿了筷子回来，一切都不见了。

我就这样从万籁俱寂的深夜醒来，饥肠辘辘。我要再回到梦里，回到故乡如皋——那个我生活过十五年的小城，那个给了我最初记忆的地方。

20世纪80年代初，约莫四五岁的我，迈开小短腿从家走到城南小学需要半小时。小学毗邻一座尼姑庵。幼儿园小班的教室直通尼姑的住所。小男孩们调皮拍桌子，故意惹得尼姑奶奶出来叫骂。捣蛋鬼们哄笑着四散奔逃，尼姑奶奶们手持扫帚在后头追打。第二年幼儿园新建一间教舍。从此，小朋友和老尼姑总算相安无事。那时的我，天天憧憬着能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去宽敞明亮的高年级教学楼上课。

两年后，我进入如师附小读书，终于可在楼房里上课。课间休息时，从教室窗户向南远眺，可以看到操场两侧对称的月亮门。其中一侧的门里，有我喜欢的音乐教室。在那里，我学会了识简谱，第一次跟全班同学合唱了那首多声部的《我们多么幸福》。

倚窗北望，可以看到那座建于明朝年间的古老的大成殿。“要是下雨就好了”，我那时总是盼望。因为下雨了，我们就可以在大成殿里上体育课。气势恢宏的大成殿内，空空旷旷的。沧桑岁月之后，这里只留下了几根粗大的木头柱子。我们可以在昔日祭拜圣人的地方恣意奔跑，无邪的笑声，响彻大殿内外。历经战乱人祸摧残，大成殿早已看透世态炎凉。如今，它却能够日日与生机勃勃的孩童们共处，应该是幸福的吧？

回忆小学，最开心的时光奖杯，应该颁给跟实习老师们相处的那些日子。他们的实习课，好玩又精彩。课间活动，这帮大哥哥大姐姐们带着我们尽情撒野。每年的春季，如皋师范会派遣毕业班的学生们来附小实习，当作毕业考核。那真是他们最好的青春年华啊。朝气蓬勃的准老师们给古老的学校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能量。真心希望他们能够继续保留这份挚诚，将如皋师范的美名发扬光大。

我的初中，是在如城一中度过的。那时候，除去些许升学压力，其余精神生活相当享受。诗社和文学社昙花一现，却给了我们渠道去赋个新诗，说个愁闷。课间休息时，男生们忙着装酷，女同学们靠在教室外墙上，聊着港台剧。我跟几个不开窍的“狐朋狗友”在树下围追堵截蚂蚁。刚进入青春叛逆期的我们，甚至合谋集体翘课去如城电影院看新片《黄河大侠》。影片过后，我们又去公园，在草坪上放炮仗。第二天，大家都被狠狠批评了。若有选择，定回当日，青春无悔。

1990年9月，当我如愿以偿地第一次踏入如皋中学五四楼的教室时，那种志得意满，无以言表。青砖铺就的外墙，让这座民国风格的教学楼显得古朴而有质感。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坐下，我轻轻将书包优雅地放到书桌的抽屉里。嗡地一声，抽屉里飞出来一个蚊子军团。吓得我无暇顾及淑女形象，尖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蚊子军团算什么？大家一起上，分分钟干掉它们。新学年就这样热血沸腾地开始了。只是人长大了，生活的确发生了变化。课间休息，我再也不去大树下骚扰蚂蚁了，而是争分夺秒多做几道题，或是倚在走道栏杆上有意无意地看着篮球场。学业越发紧张了，看的“闲书”也要跟上——图书馆里各种侦探小说和冒险故事都成为我解压的精神食粮。感激母校为我们保留了这片清净美好的心灵家园。

就这样，过了十五载，我离开了家乡。离开的那天，我没有难过，只有对往昔的感激和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因为我知道，这十五载的时光，筑就我人生大厦中最坚固的基石。

更奇妙的是，这十五载的记忆，构成了我的一个个梦境，与我的现实生活平行前进。在梦中，我会帮尼姑奶奶们扫地；在大成殿开音乐会；跟同学们拿着电蚊拍团灭蚊子；跑到操场上跟那个羞涩的男生说：“胆子大一点嘛”；八百米测验竟然跑了满分，还跟自己说，马拉松都跑过了，这点小意思。唯一遗憾的是，我从未在梦里吃上家乡的美食。每每从香喷喷的故乡梦里醒来，肚子固然饿，心中却丰盈而有力量。这力量绵远流长，它是锚，让我的小船可以安心地靠岸，安心地启航。回头一看，船身上的名字，便是“如皋”。

“如皋”这两个字，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温暖安全的港湾。当有人问我，你从哪里来，我会告诉他，我来自中国东部的一座美丽小城——如皋。梦里，我又开着那艘名叫“如皋”的小船回到故乡。燕子般，我飞过大片的油菜花田，闻着早点摊上豆腐脑烧饼的香气，看着家家户户阳台上挂着的香肠和香肚，我饿了。

“‘讨债鬼’啊，快点儿家来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