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国

我曾在《“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走”——冒辟疆著作〈红楼梦〉中几个女性形象的原型试证》第六部分考证晴雯的原型乃冒辟疆爱妾吴扣扣，文如下——

晴雯，乃写吴扣扣。

《芙蓉女儿诔》里面的如下语句直是冒辟疆为扣扣所写：“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㔩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何以言此？且先看有关资料。

清顺治十八年，五十一岁的冒辟疆择定当年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正式将贴身丫环吴扣扣升格为妾，不料扣扣在六月间突然患病，于中秋节后二天病亡，年方十九岁，但“吴如君”的名分已定。吴扣扣葬如城南郊影梅庵侧“冒家龙圹”。

吴扣扣，崇祯十五年生，原籍真州(江苏仪征)人，随父亲流寓如皋，英慧异于常人，且眉眼之间呈浅黛色。顺治六年，已嫁冒辟疆数年的董小宛一见欢喜就将其买作婢女，并对冒辟疆说：“这女孩儿是君他日香奁中物。”后来果成为冒辟疆最宠爱的小妾之一。冒辟疆的好友陈维崧还专为她写一篇《吴姬扣扣小传》。

从以上材料中，可以抽出三个关键。第一，吴扣扣是先得到董小宛的好感，才被冒家买下的。董小宛喜欢吴扣扣，天性相近，所以，《红楼梦》处处写晴雯乃林黛玉之副。第二，吴扣扣眉眼之间呈浅黛色，所以祭晴雯的《芙蓉女儿诔》里有“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第三，吴扣扣在冒辟疆要将她从贴身丫头升为侍妾的这一天突然病亡，所以《芙蓉女儿诔》里有“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够了，此数点，足以证明，冒辟疆的贴身丫头吴扣扣，乃是贾宝玉的贴身丫头晴雯的原型。

以上文字，说是考证，实在嫌简。

前不久，潘兄邀我谈读《芙蓉女儿诔》之心得，借此机会，重作稍微详细的考证。

一、吴扣扣与冒辟疆

陈维崧《吴姬扣扣小传》（下文简称《小传》）：“姬姓吴氏，小字扣扣，名湄兰，字湘逸，真州人。久家如皋，冒巢民先生侍儿也。今年中秋后二日，绮岁正十九，先生将为饰孔翠，传阿锡，备小星嘉礼焉。而先期一月，姬遂病，病一月遂死，先生哭之恸。”

《小传》作于顺治十八年辛丑（1661），据此上推，吴扣扣当出生于崇祯十五年壬午（1642）。冒家买入当在九岁，董小宛去世之前一年。十岁即茹素，随冒母马恭人念佛。十三四岁作随房丫鬟，侍冒辟疆，在冒辟疆身边读书学习。吴扣扣聪慧异常，“授以诗词，辄能讽习。”尤其爱读《文选》《杜诗》。

那么，吴扣扣是什么时候真正成为冒辟疆枕边之人的呢？周羽步戊午年访冒辟疆作《题匿峰庐一律并赠巢民先生三绝》，诗中作注：“己亥冬过访时，尊慈太夫人、尊阃夫人、子舍姚苏两夫人、如君湘逸皆在。此来皆作古人矣。”（《冒辟疆全集》1274页）周羽步称吴扣扣“如君”，似乎那时冒府已经承认其姬妾的身份了。

但是，我坚持认为，吴扣扣成为冒辟疆的枕边之人不在己亥，而在庚子辛丑之间。我的根据在《冒辟疆全集》中的两组诗——《偶成二绝》（冒辟疆《全集》272页）和《辛丑晚春久雨初霁携小姬湘逸看画堤桃花闭门湘中小阁山涛过访不值有四绝句戏为和答并付湘逸》（冒辟疆《全集》280页）。

偶成二绝

庭前欲种相思树，意蕊心珠久寂寥。

今夜菖蒲花尽发，是何情性起根苗。

十年无梦到温柔，尔抱衾绸亦数秋。

疑是双成怜小小，特与枕上赠绸缪。

尽管隐去了题目，明眼人一读即知，《偶成二绝》是冒辟疆写给吴扣扣的，其中透露了冒辟疆和吴扣扣的感情的私密。

其一大意是说，长期以来，痴情郎冒辟疆生活寂寥，情感饥渴。但是他尊重吴扣扣的人格，未作孟浪之举，而忍受相思之煎熬。谁料想，今夜，菖蒲花竟然全开了。冒辟疆于是乎喜不可禁，欣然问：“是何情性起根苗？”

文人雅士喜欢养菖蒲，因为菖蒲有着清逸的品格，淡泊的性情。文徵明的曾孙文震亨曾在其《长物志》中，将菖蒲与兰花、菊花、水仙并列为花中四雅。冒辟疆身为文人，肯定也喜欢养菖蒲。“菖蒲花尽发”，在冒府或许真有其事。但是这里更是诗人的象征。象征吴扣扣终于向冒辟疆敞开心怀。以菖蒲开花象征吴扣扣动情，倒也贴切。吴扣扣名湄兰，字湘逸。菖蒲芝兰，本一类也。

其二大意是，董小宛去世十年，我冒辟疆每晚孤单清冷，你吴扣扣来我身边已数秋，也是独抱衾绸。今夜你终于动情与我绸缪，这可是董小宛在天之灵爱将你推送到我枕边的啊。

要知道，吴扣扣来冒府第二年，董小宛就去世了。更要知道，董小宛见吴扣扣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举止娟好，肌理如朝霞，眉妩间作浅黛色”的小美人，私下对冒辟疆说：“是儿可念，君他日香奁中物也。”十年之后，吴扣扣终于接受冒辟疆了。这当然是“双成”董小宛怜“小小”吴扣扣，更怜痴郎冒辟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