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国

2016年，我写第一篇冒著红楼论文《“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走”——冒辟疆著作〈红楼梦〉中几个女性形象的原型试证》，考证了林黛玉、贾元春、史湘云、邢岫烟、妙玉、晴雯六个人物的原型。其中第五部分“妙玉与吴琪”六百余字，内容多引自网络，泛泛而谈，且有讹错。只有考察名字所获，是我得意之处：“我想强调一下的是吴蕊仙名琪。蕊仙应该是她的字或者号，来自琪花瑶草的典故。琪的另外一义是珍异之美玉，也就是妙玉。”另外我强烈感觉到：“冒辟疆对吴蕊仙的愧疚和怀念，乃是他创造妙玉这个形象的心理驱动力。”

此后数年，不断发掘资源，探索隐秘，获得越来越多的史料和证据。今日稍作整理和阐发。

吴蕊仙其人

对吴蕊仙的生平以及经历遭遇，记述最详实可靠的是邓汉仪，他的名著《诗观》这样介绍吴蕊仙：“吴琪，字蕊仙，别字佛眉，江南长洲人。乃方伯挺庵公之孙女，孝廉康侯公女也。世居姑苏之花岸。蕊仙生而颖悟，五岁时辄过目成诵。父母见其慧性过人，为延师教读。髫龄而工诗，及笄而能文章，益昼夜攻苦不辍。父母见其善病，屡止之，不得也。尤精于绘事，一时女郎脱簪解佩，求其片纸者日相望。许氏管君名勋，字予嘉者。管固贵公子，且时彦也。定情之夕，舆仆喧阗，冠盖绎络道左。而两璧人掩映镜光奁影间，见者窃叹为神仙下世。嗣是翻书赌茗，扫黛添香，二十年如一日也。无何，夫死于甲申之难，家产流离。蕊仙以一女子，支离困顿于荆榛豺虎之间。圣朝定鼎燕京，兵戈宁逐，蕊仙复居旧宅，结二三闺友，抚丝桐而弄笔墨，意殊慷慨，不作儿女态也。慕钱塘山水之胜，乃与才女周羽步为六桥、三竺之游。晤慧灯禅师，为故大夫若青公季女。蕊仙遂洗心皈命于大张兰若，慧灯令之剃发，命名上鉴，号辉宗，盖不复问人间事云。河南太守朱公闻其名，迎致之。蕊仙终以不乐喧杂，拂衣归。将结庐于锡山二泉间，弗克就。近又驻如皋之洗钵池，为栖禅计，而游倦无枝。或有贻之书者，议婚旅馆，将挚之而奔。蕊仙则大书札尾曰：‘自许空门降虎豹，岂容弱水置鸳鸯。’致书者惭而退，励志坚决如此。诗有新旧二种，久已镌梓行世，毋庸再录。今遴其和诗二章，以供诸世，实有同病之叹云耳。”

邓汉仪与冒辟疆关系密切，跟吴蕊仙也有交往，所叙最切近。《诗观》初集于康熙九年庚戌选成，十一年壬子梓行。庚戌年，吴蕊仙尚在如皋杨花桥尼姑庵。现代人关于吴蕊仙人生的诸多演绎文字，大多以邓说为蓝本。

其次，邹斯漪《名媛诗选小引》介绍吴蕊仙性情才华诗词风格也颇具体细致，只是于时偏早，缺少吴蕊仙后期夫死家破、徙居江北的人生经历：“予寓吴门，熟知蕊仙以能诗名，时苏台女流之云诗者肩相望也，而要以蕊仙为词坛巨擘。蕊仙名家女，归予友管予嘉，潇洒淑郁，有林下风致。工绘事，精八法，故其诗中往往有远山数峰、遥青霭翠，与烟飞雾结、美女簪花之格，亦墨苑之三绝，香奁之独步也。蕊仙性不喜尘俗，惊才艳采，旷致高襟，轻钱刀若土壤，尤博极古今书，兼善丝桐。每当月朗风和，与二三闺友鼓流水之清音，奏高山之绝调，真天人也。生平雅好桃叶竹枝之词，几于黄金散尽教歌舞。近其诗多萧闲澹宕语，岂所谓寂寞道心生耶？予嘉磊落性成，不作闺阁婉恋态，蕊仙屏居一室，焚香啜茗，抚今吊古，发为诗歌，悲感淋漓，凄清宛转。听哀猿于静夜，月冻三巴；落飞雁于高秋，云平九塞。间作和平之奏，亦多冷艳之词。”

此外陈维崧著冒褒注的《妇人集》亦有所述，文字精要传神：

“茂苑吴蕊仙（名琪）才情新婉，当其得意，居然刘令娴矣。与飞卿著有《比玉新声集》。蕊仙尤好大略，精绘染。飞卿赠诗云：岭上白云朝入画，樽前红烛夜谈兵。盖实录也。（黄皆令《比玉新声集序》曰：不意唐山《房中》而后，复闻正始。惜未能借江醴陵五色笔，展薛洪度十样笺，倩卫茂漪手书之，藏之白间靓闼间耳。）”

吴蕊仙的人生，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少时，颖悟聪慧，远超常人。工诗词，能文章，精绘画，喜弹琴。读书很多，不喜尘俗。

婚后，才子佳人，神仙伴侣。“翻书赌茗，扫黛添香。”婚姻生活当为天下人所羡慕。

甲申，夫死家破，“支离困顿于荆榛豺虎之间”。隐居，出家。最后投奔江北冒辟疆水绘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