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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香 牧草黄

□雨虹闲儿

九月底正是藏族青稞收割的季节。

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青稞的样子,当车子经过一片狭窄不规则的青稞地,我叫朗嘎立即停车,提着相机连跨几个沟坎直奔而去。这是在羊卓雍错边儿上,海拔4500米左右,连奔带跑,加上这几个坎下来,按平时本该早就晕乎乎的了,但满眼的青稞,让我忘了高原反应。

见有人过去,藏民边拔青稞边朝这边看,见我镜头朝向一位穿着藏式服装的女子,旁边的小伙子打一个呼哨,放开嗓子唱起了藏歌。我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不是我熟悉的《次仁拉索》或者《东边月亮》的旋律,但那种对着蓝天对着蓝色湖面的高亢悠扬,如此令人着迷,感觉这样的嗓音只有高原蓝才能孕育得出。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依然可以看到熟悉的高原黝黑和高原汉子脸上坚硬的线条。回来打开照片,我看到了他目光的冷峻,我无法猜想高原艰难生存中这种目光的意义。

那位被拍的女子,略带羞涩,侧对着我。我分明感受到她的微笑以及她的同伴的微笑。隔着一块地,不太好走过去,只好拉了几个远镜头,跟他们挥挥手,在卓玛们的笑声中道别。

青稞的样子跟我们这儿的小麦差不多,但成熟后穗儿是紫色的,长长的麦芒,长得稀疏矮小,根很浅,产量比较低。由于都是狭小的山间空地种出来的,当然无法机械化耕种或者收割,全是人工。这种收割方式,就谈不上效率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田地,倒是“发酵”高原山歌的好机会。这么旷远无垠的所在,这么美丽的湖泊山川,什么样悠扬高亢甜美的歌喉不能生长呢!难怪西藏有那么多会唱歌的,且个个都是底气十足,自带一种高原特质,是藏族以外任何歌唱艺术家都无法模仿的,技巧代替不了本真的美。

无论在西藏的什么地方,藏民最喜欢的就是酥油茶和糌粑。糌粑就是这青稞磨的粉做成的,有着最原始的清香。藏民去庙里朝拜喜欢带上青稞粒放在佛前的满仓里,他们总是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佛。

越接近日喀地势越开阔,眼前呈现出大片的农田。这是进藏后第一次感觉到可以放眼田园,之前相伴的都是莽莽荒原巍巍群山,当然最美的还有一面湖水,而眼前的田园风光还是让人感到少有的亲切。

这里有用机器收割的,人们正把青稞搬运到拖拉机上回去脱粒。已经收割好的田野被成群的牛羊占领,常有大群的牛羊从我们车前经过,那阵势就跟波浪汹涌似的。

一只牛独自卧在地里,抬起头看着我向它走去,显得很配合。而一匹马正低头觅食着田头的草。田块里堆满了青稞垛,阳光从垛子的另一面洒过来,天空真蓝,云彩像天使的羽翼张开在田野之上。坐在田头享受秸秆留下的清香,享受这样飞扬的蓝和洁净的阳光。山不远,树也近,泛着青,泛着黄,像是正好可以给这样的飞扬一个起跳的地方。

多像是江南,但江南没有这样触手可及的蓝,没有这样轻盈自由的云,更没有这种软软的透明的宁静。江南的天空或如水墨,清浅得像淡淡的愁;或似烟柳,明媚却穿不透。江南是个适合月亮的地方,而这里是最适合太阳的地方。

拿几颗炒过的青稞子放在嘴里,轻轻地咬下去,齿颊间爆发出的清香,来自这片土地,眼前的土地。

一位藏族妇女背着手,站立在收割后的田野中,和乡亲们一起各自放牧着自家的牛群。这广袤的沃土,足够牛羊安详,而牧人真正陪伴的是没遮没拦的阳光。我走过去跟她拉家常,她勉强能听懂一点汉语,比如你们家有多少牛,呵,二三十头,也不少了;比如你多大年纪了,这回听懂了,明确告诉我,五十岁。我突然对西藏一位五十岁妇女的脸庞有了兴趣。高原特殊的气候、强烈的阳光雕刻出的脸庞常常超越了年龄。哦,五十岁的脸就是这个样子。黝黑的皮肤,深密紧凑的皱纹,到处是和高原的时光对抗的痕迹。但从头到耳朵到脖子到身上的每一处艳丽的装饰,可以让你感受到一个民族对生命的欢喜与尊敬,这种对自然色彩的精心抓取与随意搭配,让你感受到藏地厚土生命的热烈。

打谷场上,青稞粒飞溅。在这些飞溅的影子里,是藏民忙碌的身影。脱粒的,扫去青稞浮草的,把青稞粒扫好堆起来,然后装进袋子里。已经装满了很多袋子,场上还有好多青稞粒。扎起头巾,穿着氆氇,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收割,一个民族就这样一直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

经过尼木县续迈乡时,牧民们正在集体打草。高原的冬天说来就来,一场不期而遇的雪会很快结束一切鲜艳的色彩。

山脚下是大片的草地,沿着山脚可以把视线做很大的拉伸,这就是西藏大地。浓密肥硕的牧草草头已经发黄,草茎还是青的。拖拉机开到了草地中间,周围是大群割草的牧民。这种集体干活的场景,令我想起当年还没有搞联产承包时集体上工的情景,虽然在长江中下游平原河港众多,没有这样可以骋目的土地,但那种大家聚在一起干活时互相激励的热情是一样的。青黄相间的草地上,五颜六色的人群,挥刀劳作的身影,本身就是一首歌。

一群牧民正围坐在路边吃午饭,停下车跟他们搭话,问他们吃什么。牧民们非常大方地把他们正在吃的拿给我们看,原来吃的是蒸土豆、饼子、酥油茶。一个女牧民很是开朗活跃,把手上的土豆举得高高的给我照相,还有一位把饼子举起来,却把头转过去,我听得到她在吃吃地笑。那些男人跟我们招呼后,则继续安静地吃着。见有个小孩子坐在大人中间,我们招呼他过来,他风一样就过来了,以至于我们的糖还没来得及从包里掏出来。孩子眼中满是腼腆纯净的期待,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好像糖已经到了嘴里一般。他的手太小了,一把糖拿不下,他把糖紧紧地抱在胸口,那种抑制不住的喜悦终于从轻轻咧开的小嘴里掉出来。在野外,一个忽然间得到许多糖的孩子,他有多么喜悦,你该是可以想见的,从他撒着小腿跑回去的样子,你可以看到他的快乐。

就在我们车发动起来准备走的一刻,那位曾向我高高举起土豆的妇女,忽然起身把一大方便袋土豆塞进我们车里。这一举动让我们很意外,推让间我们说只拿几个尝尝就行,但她和她的同伴们执意不肯。而这土豆恰恰也救了我们的急,已快午后一点了,在山野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午餐真的还不知道在哪里。

敲下上面的文字,我还能感觉到一口咬下去时土豆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