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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 镇

□雨虹闲儿

这是浙江桐乡的一个小镇,茅盾故居所在地。

这也是一个很值得在这个季节去看看的小镇。一是它年代久远,有些沉寂了,在一个沉寂的季节去看它,自有一份默契;一是它历经沧桑,已经有些破败,在越过季节的繁华后看它,有一份感应;再一个就是它的色调,江南水乡的粉墙黛瓦与这个不再缤纷的季节有一份亲近。

这是一个静寂的世界。

一排高大轩昂的黑房脊上托起两个黑色繁体大字——乌镇,面对着它,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进得门去便有一条小河,幽幽地横在面前。临水的老房子,挨挨挤挤,水道显得更窄更长了。房子里早不住人,冷冷清清的。偶尔一两只乌篷船,晃晃悠悠,摇橹而来,欸乃一声。

拐了个弯儿,路变得很窄,像是被两边的房子硬挤出来似的。石板的表面已经很光滑,踩在上面,有一种走在过去年代的真实感:穿长衫、戴瓜皮小帽儿的,曾经从这儿走过;着短衣,顶乌毡帽的,曾经使这座小镇热闹过。多少年来不知多少人踩踏过,脚印该是重重叠叠的。而我的脚印上,今后不知又有多少叠加。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是如此的缺乏联系,时空常令我们失之交臂,而后人只能以追抚的眼光重温,用记忆的脚步丈量。

小巷的两边全是木楼,楼上楼下窗户紧闭,门板剥落了油漆,露出身躯,却依然承受着日晒雨淋。窗棂沉默地对视,只有窗下伸出的竹竿,可以感到对面的亲切。这些可能是当年的晾衣架,现在已经无衣可晾,只能晾自己了。而巷子上方的一线天空,是那么悠远。

偶尔还有几间门洞可进,或是茶坊,或是特设的景点。有一处是蓝印花布染坊。天井里悬满了花布,似从天而降。游客穿梭其间,隐身探头,以博一乐。这也许就是过去留给现在的价值吧。作坊里仅是表演式的操作(景点里都是如此),一位老者正在染布。大池子里是靛青染料,布就浸在里面。屋外的墙根下种植着一些板蓝根草,靛青就是从它这儿提取的。矮矮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正是它,实实在在地美丽过世世代代。直至今日,乌镇的大街小巷里的蓝印花裙、蓝印花袄、蓝印花帽、蓝印花包,依然别具一格。

驻足茅盾的故居前,内心忐忑,似亲近名人的不安和对自己向往已久事物的一种敬畏。如同得到一本期待已久的好书,到手却并不一下子翻开它,怕自己草率读完,亵渎了它。走过门厅,走过天井,走过书房,走过茅盾亲手植下的树。在这不算太大的天地里,似乎到处都是他的影子。琅琅的书声,欢蹦的少年,曾经是小镇再普通不过的风景。若干年后,小镇却因他多了一道不平凡的风景。当年故居里热闹时,也许小镇的日子是平静的;而今故居沉寂了,小镇反而开始热闹起来。这与别处许多名人故居的命运是相同的。用超越时代的眼光看过去,踩着前人走过的路,抚摸前人的用具,只有隔世之感。泛黄而模糊的老照片,除了能读出流逝与虚幻,已经很难有现实感了。虽然置身于当时的真实,而那个真实的人如今只活在他的文字里,活在我们心里。

他曾经描绘过的林家铺子就在对面,很不起眼,与他的故居相比,更见冷清。但它们的命运而今却如此相似,仅供观赏,并为现代地方经济发挥余热。

旧戏台还在,皮影戏正演着。不过表演者全是老人,据说年轻人不想学。老人们虽然表演卖力,但声音毕竟有些苍老。坑洼的脸上涂脂抹粉,看上去不很舒服,有种挣扎感。如同乌镇的老房子,补不得,修不得,更住不得,只能任岁月无情雕琢。如有好事者想为它做点什么,定然不再是这个味了。

人已去,事已过。世易时移,任其自然吧。

看老镇外的新区,用现代的建筑之身加古乌镇之帽,饰以粉墙黛瓦,总是有些别扭。没有可依傍的小河,只有直挺的马路;没有青石板的小巷,只有嘈杂的大街;没有木楼小轩窗,只有方正的新大厦。古乌镇传达的是一种只可意会的神韵,而非建筑的简单模仿。其实今人是不必拘泥于旧制的,跟随时代,放开手脚发展,给后人留下一个真实的只属于今天的乌镇,对于后世则是真实地体现了一个曾经的时代,才具有价值。

该沉寂的就让它沉寂,这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解脱,于古于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