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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还是乡村浓

□吴光明

不知为何,每每在城过年,我总觉得“年味还是乡村浓”。城里条件虽好,但过年不比乡下丰富多彩、有声有色的仪式。那浓浓的乡村年味,总让我美到心田,拂之不去。

我的老家位于江海平原一个四面环水的古老村庄。记忆中,庄稼人把过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且不说大年前的掸尘、祭灶、蒸馒头、爆米花、杀猪宰羊、赶集买年货等,也不说大年后的大拜年、舞龙灯、迎财神、逛庙会、闹元宵等,单就一个过大年就让人大开眼界了。

大年三十,乃“月穷岁尽之日”。先民们为度过草木不生、食物匮乏的岁末,创造出一个个“辞旧迎新”的习俗来。一大早,平静的村庄就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沸腾起来。贴年红乃是庄稼人的头桩大事,那些春联、门神、门笺、年画、福字等一般都是赶集“请”回来的,不过喝过墨水、能拿毛笔的,春联都是自己动手。不管字写得好丑,架势还是有的,倘若有人围观或是求字,更加浑身是劲。一阵忙乎之后,但见家家户户的门框、厨灶上面贴满了写有“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等的大红春联、色彩多样的年画和大大小小的“福”字,尤其是大门上的对联和门楣上随风飘扬的五张一贴、雕刻而成的门笺,显得格外耀眼,给古老的村庄平添了几多喜庆的气氛。

仪式最为隆重的恐怕要数敬菩萨、祭祖宗了。主人早早地就把香炉、烛台以及菩萨画像、祖先牌位等一一打扫干净,就等那拜祭的庄严一刻。我们所住的老园地上十几户清一色吴姓家族的宗祠,就设在我家老瓦房正厅内,两张通长的粮柜上一字儿排满了老祖宗的牌位。开始敬神、祭祖了,园上的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一批批、一群群来到瓦房正厅。他们摆上菜肴、倒上美酒,点燃香、蜡烛和纸钱,一个个严肃认真地跪在拜垫上叩头作揖,祈求菩萨和老祖宗保佑,在新的一年里带来好运和幸福。不懂事的我觉得好笑,有时竟笑出声来,父亲的手指狠狠地击在我的后脑勺上,母亲摇摇手表示要我虔诚,我知错就改。

年夜饭,可热闹。虽说那时物质匮乏,一年里很少见到肉,但年夜饭家家都会千方百计办得丰盛一些。一大早,女人们就围上围裙,拿出早已备好的鱼肉、鸡鸭等,抄起菜刀、砧板,打开锅盖、点燃灶火,奏响起欢快的锅碗瓢盆交响乐,整个村庄上空炊烟袅袅、香味缭绕。年夜饭开始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围着铺满菜肴的餐桌边吃边聊。母亲说:“平日里难吃上一顿肉,今天肉鱼、鸡鸭都有,你们放开肚子吃,桌上的肉不够,自己拿碗到锅里盛。”席间,家人们互相敬酒与祝福,平时滴酒不沾的在敬酒时也动起了真格,欢声笑语不断,浓浓的年味溢满了农家大院。

吃完年夜饭,孩子们就等父母的压岁钱了。我们家的压岁钱无需子女伸手,父母亲早就准备好了,每人一个包。不过一个包就只有两三毛钱,但在那时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惊喜。懂事的哥哥姐姐知道我们弟妹嫌少,接过父母的压岁钱包转手就分给了我们。随后,母亲将为我们准备的新衣服拿出来发给我们,并嘱咐我们正月里要拜年、走亲戚,爱惜点穿。此时此刻,我们才真正感到这就是过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打囤子是我们老家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又一传统。这活儿自我懂事起都是我“承包”。大人们告诉我,打囤子是讲究顺序的,先从屋内“囤”起,屋内“囤”满了再到房前屋后“囤”,房前屋后“囤”满了再往左邻右舍的道路“囤”。我拎着用蒲草编织的装好石灰粉的蒲包,每走一两步,把蒲草包往地上轻轻一摆,石灰粉就从蒲包的缝隙里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个蒲包底白色花纹圆圈,花纹圆圈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屋内外便形成了白花花的几何圆圈图案。等到家家户户打完“囤子”,圆圈图案连成一片,整个村庄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巨幅画卷。

如果说,贴年红拉开了大年的序幕,那么,挂天灯则把大年的大戏推向了演出高潮。庄稼人谁都想把自家的天灯串得最多、挂得最高、显得最亮。父亲早早地就把横挂在屋梁上近三间房长的杉木灯柱取下来,找出所有内用竹篾编织、外用油纸裹贴的大红灯笼,掸去灯柱和灯笼上面的灰尘,然后将一根绳子穿过灯柱顶端上的滑轮固定在灯柱下方,再把灯柱竖立在房屋正厅前方的院子里。升挂天灯的时候到了,父亲一一点燃灯笼里的蜡烛,再把已经点燃的五盏灯笼上下串联在一起,挂在灯柱的绳子上,手拉绳子将它们升挂到空中。此时此刻,空中一串串大红灯笼如繁星闪烁,地面一个个圆圆的囤子似银子生辉,其间爆竹声声,孩子们追打嬉戏、哄抢爆竹,广袤的农村大地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作为农耕文明集体记忆的乡村年,它从仪式中走来,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庄稼人平凡简单的生活,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诗和远方。我想,庄稼人是永远不会放弃它的。